Fleet Foxes - Shore

by DO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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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秋分當天(9月22日),Fleet Foxes推出了他們的第四張專輯《Shore》,唯一的宣傳只有在幾天前社群網站上釋出幾支神秘的影片。2020全球飽受COVID-19所帶來的種種不確定性衝擊,美國民眾在夏天更經歷一系列的Black Lives Matter示威遊行。主腦Robin Pecknold目睹了封城與抗爭,突然領悟到自己原本對於專輯創作細節的憂慮十分微不足道,決定敞開心胸發表當下想要寫的歌,希望能用音樂為愁雲慘霧的世局帶來一些溫暖。雖然Fleet Foxes的歌曲之前也都由他主筆,由於封城的緣故,其他Fleet Foxes的團員幾乎沒有參與《Shore》的製作,由Robin Pecknold個人負責錄音和編曲,他也找了幾位正好地理位置相近,可以協助的音樂人,包括Grizzly Bear的Christopher Bear和Daniel Rossen、Kevin Morby、Holy Hive、銅管樂器四人組The Westerlie。專輯的開場曲〈Wading In Waist-High Water〉找來曾在Instagram上翻唱Fleet Foxes歌曲、現在在Oxford讀書的Uwade Akhere來獻唱,背景還能聽到The Walkmen主唱Hamilton Leithauser兩個女兒的歌聲。

《Shore》和Fleet Foxes的前幾張作品相比可說是他們最外向的專輯,除了先前提到第一首歌Robin Pecknold讓其他歌者的聲音來開場,接續的〈Sunbird〉旋律如同其名美麗而閃耀,Robin Pecknold直接唱名了對他影響深遠但已辭世的音樂人,像是Richard Swift、Judee Sill、David Berman、Jimi Hendrix、John Prine、Bill Withers等等,而他要紀念這些人的方式就是拿起吉他,繼續創作美好的音樂來承繼他們的精神。〈Can I Believe You〉一聽就知道會作為單曲發行,Robin Pecknold高亢清麗的聲線唱出與他人之間是否能建立信任,如何不失去自我,這些都是Fleet Foxes的作品集中不斷在思考的問題。

在高昂的〈Can I Believe You〉後舒緩情緒的〈Jara〉歌名出自知名的智利抗議歌手Victor Jara,但這首歌強調的不是憤怒而是人文關懷的精神,在溫柔的吉他、鼓聲以及優美歌聲中,Robin Pecknold期許自己能像Victor Jara一般為迷惘的年輕人發聲。〈Featherweight〉是整張專輯中數一數二老派的歌,編曲和氣氛宛如七零年代的民謠歌曲,Pecknold描述現實和他理想中世界的差距,但他已經在學習諒解過去一年間遇到的衝突事件,懷抱善意與所有人一起面對未來。

此輯最洗腦的歌曲非〈Maestranza〉莫屬,銀鈴般的吉他和沉穩的鼓聲宛如微風吹拂,美好的旋律讓人聽過一兩遍就能跟著哼,面對過去數年的社會亂象,Pecknold希望傳達出樂觀的情緒,只要堅守陣線,掌握權力的惡勢力總有退散的一天。〈Young Man's Game〉一開始聽的時候讓我有些錯愕,認為Robin Pecknold年紀並沒有到達歌詞中描述的程度,需要否定自己年輕時喜歡讀艱澀的書(《尤利西斯》)、講些沒人聽得懂的話的習性,後來才理解到他在自嘲,這也可能是Fleet Foxes的作品中最輕鬆幽默的歌曲。

雖然《Shore》採用了一些新的元素,如〈Jara〉開頭的古典樂斷續歌,後製的聲音也顯得乾淨、舒服,但少了Fleet Foxes其他團員的參與,聽起來還是令人覺得少了點什麼,〈Quiet Air / Gioia〉是音樂性比較好的一首歌,流麗的鍵琴和環境音樂的元素讓人想起These New Puritans,歌詞討論對於死亡和環境問題的恐懼,最後幽微曖昧的結尾予人不少想像空間。〈Cradling Mother, Cradling Woman〉是專輯中最長的歌曲,,當然比起《Crack-Up》中的史詩集作品只是小意思,不過別出心裁的銅管樂器演奏與民謠音樂搭配很有意思,能稍微滿足懷念Fleet Foxes長篇歌曲的樂迷。靜謐的結尾曲〈Shore〉描述轉換的心境,Robin Pecknold彷彿站在海岸邊,回顧過去生活的一切,他感謝家人朋友一直以來的支持,並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走。

《Shore》大致上來說捨棄了《Crack-Up》長篇複雜的敘事,企圖傳遞較短和直接的訊息,聽眾能察覺到Fleet Foxes從第一張專輯到目前以來的改變,以及Robin Pecknold這次的心情是比較放鬆的。當然專輯的曲目也許可以精簡一些,某些歌曲若是有團員全員參與應該能夠更精彩,然而Robin Pecknold推出了他在2020年秋天的當下所能達成的最佳作品,之後我們再回來聆聽,必然會有更多不一樣的感受。

by Debby

Fleet Foxes - Crack-Up

by DO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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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test of a first­rate intelligence is the ability to hold two opposed ideas in the mind at the same time, and still retain the ability to function.
(F. Scott Fitzgerald, The Crack-Up)

在2011年發行完極受好評的專輯《Helplessness Blues》之後,西雅圖獨立樂團Fleet Foxes沉寂了六年沒有發片。在這段期間吉他手Skye Skjelset成立了自己的音樂廠牌,其他團員則忙於Poor Moon、Crystal Skulls、The Blood Brothers等計劃,但大家最好奇的還是主腦Robin Pecknold的去向。

《Helplessness Blues》的巡迴一結束,Robin Pecknold便陷入極度懷疑自我的情緒中,他不確定是否要繼續音樂生涯,也無法確知音樂創作足夠彌補他從社會上所取得的資源,對眾人心懷歉疚;他的困惑從《Helplessness Blues》的歌曲即可見一斑,只是這些原本感動聽眾的提問反而一度成為他創作下一張專輯的阻力。為了解答心中的疑惑,Robin Pecknold剃掉原本招牌的落腮鬍和長髮,進入紐約的哥倫比亞大學就讀,暫時離開音樂圈。反觀在2012年離開Fleet Foxes的鼓手Josh Tillman倒是沒有太多心理包袱,以Father John Misty的名號重新出發,他直言不諱、善於嘲諷的形象讓他到目前為止發行的三張專輯張張叫好叫座。

時間到了2016年,數年前美國社會主流的價值觀已經分崩離析,貧富差距日益加大、區域間發展不均、種族之間的衝突也不斷升高,Robin Pecknold發現在大學接受到的高等教育並未驅散他心中的疑雲,而他選擇遠離親友(包括Fleet Foxes團員、也是他少年時死黨的Skye Skjelset)的決定最終無助於幫他找到人生的意義,〈Third of May / Ōdaigahara〉的一句歌詞 “To be held within one's self is deathlike, oh I know” 非常貼切地傳達出自我放逐的痛苦。帶著數年分頭發展的人生經歷,Fleet Foxes的團員重新聚首並在今年完成新專輯《Crack-Up》,名稱出自F. Scott Fitzgerald的一篇散文〈The Crack-Up〉,Fitzgerald在其中傾吐了他趨近情緒崩潰的心路歷程、如何抱持著互斥的想法持續生活、如何堅持活著這件事,這些約略也是Fleet Foxes專輯所討論的主題,不過Robin Pecknold最後達成的結論要比Fitzgerald正向許多。

既然專輯的概念圍繞在文學作品、Pecknold又剛完成文學學位,《Crack-Up》並不容易進入,甚至一開始的聆聽經驗令人摸不著頭緒。樂團在受訪時提到,這次歌曲的結構是以最違反直覺的方式組成,因此聽眾很難在頭幾次聆聽時就掌握歌曲全貌。開場曲〈I Am All That I Need/Arroyo Seco/Thumbprint Scar〉正好就是專輯中最怪異的曲目之一,Pecknold遲疑的低聲呢喃 “I am all that I need...” 是過去Fleet Foxes的音樂從未出現過的,象徵他離群索居時的看法,但話說到一半突然被闖入的吉他、鼓聲等樂器打斷,我們熟悉的嗓音和團員美麗的和聲突然出現,代表他重新擁抱社交生活和創作的決心,此後這兩種角度間或在曲子裡交互出現,最後一分多鐘的〈Thumbprint Scar〉音樂橋段轉變了數次:短暫回復到乾淨的民謠曲風、傳出一陣壯麗的弦樂、最後以低微的方式結束,背景配上某個大學樂團排練Fleet Foxes第一張專輯歌曲〈White Winter Hymnal〉的聲音。一切都讓我驚嘆,但我不確定現今的獨立音樂聽眾都能接受這百轉千折的安排,也願意費心解開樂團安排的各個謎團。

專輯中充滿對文學、歷史和Pecknold個人經歷的指涉,讓內容顯得更加晦澀。Robin Pecknold必定也意識到這一點,還親自到Genius網站為大家解釋歌詞。以派兵謀反並刺殺凱撒的羅馬人命名的歌曲〈Cassius〉,實際上是在討論去年非裔美人Alton Sterling遭警方射殺後,Pecknold參加遊行示威時內心複雜的感受。接續的〈- Naiads, Cassandies〉引用希臘神話的神祇和Cassius的女性名稱,轉而討論女性主義的議題。〈Mearcstapa〉用中世紀史詩《Beowulf》中怪獸Grendel的其中一個化名(意指「漫遊者」)譬喻他個人在世間茫然闖蕩的經驗。即便這些意象很美,但也不免給人掉書袋的觀感。

跨越這些令人不易理解的門檻後,與《Crack-Up》相處越久,我發現《Crack-Up》與前兩張Fleet Foxes專輯相比毫不遜色,甚至超出《Helplessness Blues》的格局。其中一項重要因素是Robin Pecknold的歌聲,雖然他過去已經以美妙嗓音聞名於獨立音樂界,經過幾年後他的聲音特質顯得更誠摯,他所唱出的每個字句都深深打動我。即便歌曲結構多變,樂團還是保留了多部和聲的特色,專輯中幾個關鍵句子因為流暢的旋律特別讓人難忘,例如〈I Am All That I Need/Arroyo Seco/Thumbprint Scar〉中的 “And the thumbprint scar I let define you / Was a myth I made you measure up to / It was all just water, winding by you”、〈Third of May / Ōdaigahara〉中的 ”And is all that I might owe you carved on ivory?”、〈Fool’s Errand〉的副歌等等。

如同先前所提到的,Fleet Foxes這次採用許多非傳統的歌曲結構,他們呈現出如果用民謠風格來做迷幻音樂可能的樣貌。他們也在部分歌曲中採用了一些電子元素,〈Cassius〉就是以電子音效開場的,〈If You Need To / Keep Time On Me〉主要以吉他和人聲為主,不過歌曲後半段可以聽到背景的電子鍵琴聲。可能是專輯中最悲傷的歌曲〈I Should See Memphis〉開頭的電氣音效,歌曲從灰暗、低速的開頭慢慢蓄積到情緒滿盈的狀態,頗有Radiohead的味道。

除了具挑戰性的曲目,樂團也保留了幾首容易進入的歌。第四首〈Kept Woman〉描寫對女性社會地位的想像,Robin Pecknold的演繹和整首歌的旋律美麗得不像2017年的當下會產生的聲音。首發單曲〈Third of May / Ōdaigahara〉以Skye Skjelset的生日命名,在數次的結構變換間,每一段主歌都安排得無懈可擊。同樣是單曲的〈Fool’s Errand〉幾乎像他們首張專輯的歌一樣琅琅上口,證明樂團仍然有能力寫出優異的流行歌,這次只是刻意不這麼做。

《Crack-Up》帶出許多社會問題,Robin Pecknold透過隱晦猶疑的語言,把重點放在思考個人能為社會及個人的理想付出多少,而在無能為力的時候能不能原諒自己;這些也是我反覆思索的問題,所以穿越《Crack-Up》的迷霧對我來說是非常充實的心靈旅程。無論如何,進行創作就是表達了自己的立場,也對他人形成某種程度的影響力,很開心Robin Pecknold和團員願意繼續讓樂迷聽到他們的聲音。結尾曲〈Crack-Up〉先描述敘事者被價值混亂的社會現況壓得喘不過氣,最後獲得某種啟示,拒絕靜默地被打倒,不知道這首歌會不會像《Helplessness Blues》的〈Grown Ocean〉一樣,成為連到下一張作品的橋樑。

by Debby

評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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