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peche Mode - Black Celebration (1986)

by DOPM

今年三月,我們經歷了一場歷時數週的街頭運動。打開電腦、連上網路,眼前所能看到的訊息都在告訴我們未來會變得比當下還要糟糕許多,而不願沉默的人們選擇離開舒適圈到政府機關週邊表達自己的意見。大家對生活在台灣的種種問題,那些被掩蓋的、隱藏在日常生活中卻揮之不去的焦慮感,在那幾天內完全顯現出來。明明知道使不上力,事情不會往異議者所企盼的方向發展,仍舊有空就到現場,無法到場的時候瘋狂地重新整理Facebook頁面。直到現在,當時累積到頂峰的失落感和挫敗還不時壓在心頭,我想那段時間政府對人民不論是有形或無形的暴行相信都形成不少人心中難以抹去的陰影,但我們有數不清的阻礙要跨越,無暇停下來沉澱與療傷。

學運期間我通勤時一直聽著Depeche Mode的《Black Celebration》,這張1986年發行的專輯從來不是我最喜愛的Depeche Mode作品;雖然Depeche Mode已經擺脫生涯前幾年的生澀,創作出一張成熟、深刻、黑暗無邊的作品,但當時樂團還沒有放棄他們「不彈吉他」的宣言,有些歌感覺上因為遷就使用合成器而現今聽起來有點過時;專輯後半段幾首稍微樂觀一點的曲子,我原本認為破壞了主題完整性。然而在上半年那段心情不斷在希望與絕望間迅速擺盪的日子裡,我終於聽懂了這張專輯。

《Black Celebration》創作的時代也是動盪的年代,世界受到冷戰、核子武器、環境問題的威脅,因此Martin Gore非常精準地捕捉了生活在危機四伏的情況下,人們的心情。即使會像電影《頤和園》的主角般完全透過情慾解放來試圖抗拒政治高壓禁錮的人或許不是多數,但在社會動盪的時候,人們確實特別迫切需要愛,希望在世界灰飛煙滅的時候,自己不是孤獨一人;想找個人一起逃離令人窒息的環境,卻無處可逃。《Black Celebration》的歌曲表達出無所不在的危機感、悲劇的宿命、對愛與同理心的渴望及追尋、逃避與厭世、憤怒與幻滅,還有無論如何都不願放棄的決心。

開場曲〈Black Celebration〉便直觸問題核心:我們面對著一個黑暗的世界,該如何自處?敘事者已經疲憊不堪、憤世嫉俗。冰冷、急促的合成器聲響隨著歌曲進展突然轉為明亮,符合「慶典」的氣氛,因為他找到了對象能夠寄託他的希望,忘掉自己的不堪與無能為力。〈Fly on the Windscreen〉可以延續〈Black Celebration〉的敘事線,死亡的脅迫令人無法忽視,所以必須在一切毀滅之前相互擁抱,主歌的合成器旋律與節奏就像驟雨和響雷,讓人喘不過氣。〈A Question of Lust〉由Martin Gore主唱,是一首悲傷的情歌,身邊的伴侶只透過情慾這薄弱的繫線而結合,只是內心脆弱,沒有勇氣面對一個人的生活,只能欺騙自己繼續維持這段關係。

Martin Gore在《Black Celebration》當中主唱四首歌,是所有Depeche Mode專輯當中最多的,而這些歌曲又是多麼的絕望。他在〈Sometimes〉的聲音清澈如天使般無邪,但多部聲軌聽起來很詭異,坦承他內心不為人知的黑暗面。〈It Doesn’t Matter〉和〈World Full of Nothing〉場景都設在現代的速食愛情,或者人與人之間根本不足以被稱作愛情的短暫交會,敘事者不願意承認突如其來的激情其實引來更強烈的空虛感,想在歡愉的片刻結束後尋找意義。不論他的行為背後所要逃避的事物是什麼,光想像陷在那樣的迴圈中已經讓我非常難過。

從開頭到這邊一直提到Martin Gore的歌曲,不過主唱Dave Gahan在《Black Celebration》仍有許多表現的機會。Depeche Mode在這張專輯中有兩首膾炙人口的經典歌曲——〈A Question of Time〉和〈Stripped〉。只要看過Depeche Mode表演〈A Question of Time〉的現場影片,應該都會對Dave Gahan拿著麥克風扭動身體旋轉的招牌動作印象深刻,這首歌滿是挑逗又充斥著惡意,錄音室版本疾行的節奏像惡魔化身吐出的蛇信,聽眾可能真的會像歌曲敘述的,早晚受到引誘進入Depeche Mode領頭的墮落世界中。〈Stripped〉是我最愛的Depeche Mode歌曲之一,歌詞中描寫令人厭惡的現象在近三十年後依然存在,市區始終擁擠,媒體以混淆視聽為目標,讓人沒辦法清楚作決定,而離開現代社會前去曠野也一樣是難以達成的妄想。〈Stripped〉有幾種Remix和現場版本,不管是哪種編排方式,那份深切的渴望都能打動我。

如同前面提到的,專輯後半段有幾首比較光明的曲子。〈Here Is the House〉由Dave Gahan和Martin Gore合唱,旋律討喜,描述家庭的溫暖,從字裡行間推測Gore指的應該不是傳統的家庭組成,也許有那麼一天,人們真的可以不受血緣限制,共同生活並相濡以沫。〈Dressed in Black〉記錄了一部份人(包括樂團本身)曾崇尚的哥德美學。整張專輯中只有〈New Dress〉明白指出貧富差距的社會問題,當然Gore提出的解決方式「改變現況 -> 改變觀點 -> 改變選票 -> 改變世界」太過天真也不符現實,不過面對眼前的不公義現象,我們不該坐視不管。

根據手上拿的專輯版本的差異,有些發行版本收錄了幾首額外歌曲。〈Breathing in Fumes〉和〈Black Day〉分別是〈Stripped〉和〈Black Celebration〉的Remix版本,可以透過不同的方式欣賞這兩首歌。〈But Not Tonight〉是樂團為電影《Modern Girls》創作的插曲,有趣的是這大概是Depeche Mode所寫過的歌當中最正面積極的,要是成為《Black Celebration》的正式曲目明顯格格不入,在聽完一連串悲哀負面的歌曲,〈But Not Tonight〉當中真摯的喜悅倒也是不錯的調劑。

如果每天聆聽《Black Celebration》,心情大概很難開朗起來。它對受壓迫情況的描摹太過真實,要是聽得太仔細會難以承受,然而它的存在也提醒我們不該容忍生存條件持續惡化,在艱困的處境下永遠不要放棄對生命的熱愛,學習愛人並同情理解適應狀況不良的人。Depeche Mode在這張專輯後就很少針對特定社會問題提出抗議,而專注在內心黑暗面、信仰與情慾等大方向,且持續加強聲音實驗,我崇拜之後成熟的他們,也下定決心不讓《Black Celebration》在我心中點燃的反抗火苗熄滅。

by Debby

Grouper - Dragging A Dead Deer Up A Hill (2008)

by DOPM
在米蘭昆德拉的小說《笑忘書》的最後一章〈邊界〉中,有下面這段文字:
「沒錯,她想活下去,生命給她帶來無限的喜悅,但在此同時,她也很清楚,她的『我想活下去』是由細如蛛網的絲線編織而成的。只要輕輕一動,只要輕如浮塵的一點細微變動,她就會掉到邊界的另一頭,一旦越過邊界,任何事物就不再有意義了:愛情,信念,信仰,歷史通通都會失去意義。」

這可能聽起來很玄,但我在聽 《Dragging A Dead Deer Up A Hill》的時候確實體會到「掉到另一頭」的經驗。幾個禮拜前的晚上,我搭了一台長途客運。因為那陣子我很愛聽Grouper,我馬上開始播放這張專輯。 音樂緩慢響起,帶著一些重複的環境噪音,聽起來像是啟動一座火箭飛向太空。到她的歌唱旋律進場時,我早已降落在她的音樂世界裡,一個與現實完全隔離的世界。當下我就失去了與現實世界的連結。人們聊天的聲音變得靜默、客運外開車的人們不知道要開往何處、電視上播映的影片中的人像剪影,做出的動作看起來毫無目的性。那麼Grouper的世界裡又發生了什麼呢?

什麼也沒有。這是一個荒蕪的世界,語言只能依稀聽見,即使能聽到也不具意義。有時傳來一些美麗的旋律,但它們不足以組成人們能辨認的歌曲。這個世界並不嘗試去把無稽之談說成有意義,或釋出一些隱晦的訊息。訊息只是被生活摧殘殆盡的殘餘物或回音,然後被拋到這個另一頭的世界,不論它們原本是理性、感受或者傳統的音樂形式。而Grouper的音樂一直都屬於另一頭的世界、另一類的生命,你可以稱之為死亡、失去形體、睡眠、無意識、失憶、空洞⋯⋯等等,這些都與生命的相反面有關。不,我短暫脫離現實那瞬間的心裡所感受到的並不是死亡,也不是以上所提的那些現象,而是非常切身地感覺到空無、失去對世界的理解力,當下所有的意義都像流沙般迅速從我的意識消逝。象徵與符號猶如我們呼吸的氧氣,讓我們倚靠來建構意義,能夠哭、笑、忍耐、努力執行關於生活的一切,在那當下這些都從我身上被抽乾。所有的事物因而看起來不但無意義,甚至可笑。昆德拉說的沒錯,分隔現實世界與荒謬世界的不過是一條細線,這條線在生活中被隱藏起來,但不停在移動。

前面提過,這陣子是我的Grouper時期,表示最近我耳際很容易響起她的音樂。我很喜歡在晚上聽Grouper的音樂,通常是在睡覺前。因為我現在都一 個人睡,我在家裡聽她的音樂就不會感受到像在客運上那麼強烈的心境轉換。通常我很容易就進入另一頭的世界──睡眠的世界。但在我醒著的時候 〈Disengaged〉和〈Heavy Water/ I Rather Be Sleeping〉的旋律不斷在我腦中重複播放,就像記憶深處的鬼魂,不論我身在何處都不斷現身糾纏我,從最黑暗的陰影處召喚著我。我覺得這不只是有某幾首歌特別令人念念不忘這麼簡單,讓人隨時隨地心裡都想哼幾句歌詞。Grouper的歌曲和一般的流行歌曲在記憶的運作機制上可能是類似的,都把一些音樂烙印在我們腦海中。然而,流行歌曲會讓我們不斷重複覆誦,Grouper的歌曲則引領我們看到另一道世界的大門,吸引我們離開目前的世界,或進行暫時的休息。這就是《Dragging A Dead Deer Up A Hill》的精妙之處,是一張關於「他者」的專輯。

 Written by fuse

Translated by Debby

Paddy McAloon - I Trawl the Megahertz (2003)

by DOPM

身為一個音樂讀者,我想你和我一樣在閱讀樂評時,常會遇到一個問題:有時候,當我不是很投入某張專輯時,我很難分享樂評人大作文章的讚賞某張專輯的優點,甚至聽了以後,也無法認同他的觀點;相反的,如果我比這個樂評人更投入更了解,我會覺得他根本沒有把某張專輯的優點形容得很到位,甚至覺得這個樂評人根本看不到真正專輯特別的,真的值得一提的地方。當然前提是,這樂評是有在提供所謂的見解和看法的,而不是像宣傳DM般的只是提供相關資訊而已。

因此,即使我非常想要介紹這張專輯,我也不得不面對這樣的難題,那是,我想要大肆讚揚這張作品,但是我也可以預期到大多數的讀者可能不會認同。原因可能是因為他們從來沒聽過這個作品,可能也沒有多大的意願去聽,更多的可能性是就算聽了,可能也無法認同我的觀點。所以在還沒開始寫之前,我其實就已經承認我失敗了,或是我根本不可能用文字去說服讀者變成和我一樣熱衷的聽眾。在狂熱分子和無感民眾之間的鴻溝往往不是語言,文字,邏輯可以去克服的。需要的是甚麼?或許還是那天真的想法,覺得我丟出去的盤子,總會有那個一個人願意接住它,而不是砸到地上成為破碎的廢物。

這張專輯同名的開頭曲〈I Trawl the Megahertz〉,長達22分鐘,沒有歌唱,只有一個女子念著半詩詞半私故事的獨白,背景是電影般的弦樂,整個聽下來的第一個印象,就是個帶有音樂的有聲故事書。而我這整篇文章基本上會圍繞著這首曲子,如果你覺得這是你的一杯茶,那你可以考慮繼續看下去,如果不是,那我會建議你按回到首頁。

"I’m telling myself, the story of my life, stranger than songs or fiction",女主角在帶有沉思憂鬱的弦樂中這樣開頭。這令人錯亂的開頭,讓人不禁想問我是不是不小心偷聽到這個女子在和自己私對話,還是... 我就是她,她正在在告訴我,我的故事?在我們還沒搞清楚狀況,她又說了 "We start with the joyful mystery, before the appearance of ether, trying to catch the elusive." 蛤?我想要翻譯的這個句子也是可以的:我們從歡樂的神祕開始,在蒼天尚未出現之前,試著握住那些無法捉摸的。但這是甚麼意思?斷句和斷句間甚至沒有任何直接的連貫性,這是甚麼意思?我這麼說好了,這兩個句子就是整首曲子的topic sentence,接下來聽到的20多分鐘都將圍繞在這兩個句子。這可以是女主角的故事,也可以是你的故事;如果你伴隨著獨白,女主角會帶你走過她的故事,用著有限的文字去捕抓那無限的世界,記憶的碎片,無以名狀的情感。這些文字雖然是主角/作者的,但那無限的世界卻是你我都能試著去捕抓的。

我知道,這張專輯,或是這首曲子,有很多地方會讓人想要打退堂鼓。第一,時間是個問題。大多數人聽音樂並不會想要花22分鐘只為了一首曲子。在我們這個注意力嚴重短缺的年代,這顯得非常不符合經濟效益。第二,這音樂根本不能迎合流行樂迷或是古典樂迷;對於流行樂迷來說,這個弦樂比例太濃重了,而且根本完全不符合流行的結構和比例,沒有激情爽翻的吉他獨奏,也沒有引人的拍子節奏;對於古典樂迷來說,這電腦合成的管弦樂,加上太多現代化,非古典的元素,這麼大眾化的音樂又算是那門子古典樂阿?第三,如果以上的問題都還能克服,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語言文字的隔閡。除了用字艱澀特別少見,語法也太過文學化,加上有時念的速度有很快,而我覺得這是一個會讓人難以融入的原因。至少我就是,一開始聽的那幾次,大概只懂了10%。

那我就針對這三點來討論我的觀點。我想這不能算是反證,因為這些確確實實是令人難以融入的地方。我想提供的是,我自己的觀點,為什麼這幾點讓人怯步的原因卻同時也是讓我深深著迷的原因。

整張專輯有五十多分鐘,而第一首曲子就佔了快一半。為什麼它一定要這麼長?不能縮短簡略嗎?或是分段嗎?答案當然是不能。因為這個作品比起說是音樂,反而更像是有聲書,電台音樂劇,一部沒有影像的電影。本質上,已經脫離我們所認知的音樂。它不是你可以一邊放著一邊做其他事的音樂,它需要你坐下來仔細地去聽它。它冗長的必要性不外乎是為了營造一種特定的氣氛,隨著女主角的獨白,我們逐漸的去體驗她的經歷,她的感情生活,她的世界觀。其實,我也相當意外,這樣長的音樂居然完全不會讓我感到無聊,反而會讓我想要重回那個氣氛中。那個微妙的氣氛像是這個世界所不存在的,在那裏,時間像是永恆並且瞬間即逝的;神秘的字句像是奧妙生命的本體,聽起來毫無意義,但又好像代表著甚麼意思,隱喻著某種道理。我聽了這首曲可能有上百遍,到現在,我也還是不懂很多句子背後的涵義。但是特別令人驚奇的是,一樣的曲子,一樣的句子,你這一次聽跟下一次聽可能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原本聽似真誠的渴望可能變成絕望的反諷。對於這個奇怪的特點,我是特別激賞,因為她不是一個「死」的作品,而是跟著我一起「活」著的作品。

當初會接觸到這個作品,是因為我曾經有一段時間瘋狂的迷戀著Prefab Sprout的音樂。我喜歡他們精巧優雅,但又輕鬆入耳的流行樂。那時,會不斷的去找他們所有有關的音樂來聽,包括他們主要唱作人Paddy McAloon的個人專輯。 從Prefab Sprout 的音樂,我覺得他的創作太富文學性,對於大眾口味來說太艱深,不可能變成排行榜上的熱門歌曲。對於講求時尚、酷、前衛的搖滾樂來說,他們的音樂就算製作得再好,聽起來都像是過氣的流行樂。但我始終沒想到,Paddy McAloon會把他文學性豐富的特質在《I Trawl the Megahertz》中發揮得這麼淋漓盡致。我非常慶幸他做到了,無庸置疑的這是 Paddy McAloon 做過最棒的作品,他在這張專輯所達成的是超越音樂的。但時我同時也很苦惱,因為這個音樂上四不像的怪物實在怪到我找不到他的替代品(如果你知道,歡迎向我推薦)。另外,更加遺憾的是,他推出這作品的反應實在太冷淡,使他心灰意冷的回去寫流行歌。

根據他本人說,這個作品的概念在他腦裡有好一段時間,花了近十年才將它完成。他自己解釋說,他把專輯分成兩半,〈I Trawl the Megahertz〉自己一塊,後面那些曲子像是某部電影或是音樂劇的配樂。但老實說,我幾乎都只聽前半段,因為和上面那段解釋一樣,我追求的是那氣氛,我喜歡聽著她念詩,我喜歡文字和音樂相互襯托的那種哀愁心境,追憶著似水年華。

在製作這張專輯時,Paddy McAloon因少見的視力問題所苦。他的視網膜剝離,使得他有一段時間完全眼盲 (現在已經康復了)。而且他必須長時間用躺的姿勢,保護他的眼膜。當他無法在電腦前做音樂,整天躺在床上,他不得不找點事做。所以開始聽電台廣播節目,各式各樣的節目,並在錄製下部分節錄。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從別人生活中的片段,節錄些句子,文字,再將它們重新組合成一個半似故事,半似詩詞的獨白,再請一個美國女子將它唸出來。這個概念,有點像是Chris Marker的《La Jetee》,或是Andrei Tarkovsky的《Mirror》。至少,我是這麼看的。在這些作品中,直線性的故事邏輯並不適用;同樣的,和我們的夢或是記憶一樣,當我們回顧他們時,我們是跳躍性的挑出某些片段,甚至有些潛意識片段是自己呈現在我們面前的。為什麼是這個畫面?而不是別的?而藝術家的偉大,在於他們可以捕捉到事物難以言說的特質並用無法以理性分析的方式保留下來,如此一來這些畫面神祕的魅力才不會在創作過程中消失。

而我寫了這麼多,基本上根本沒有討論到故事的內容,這是因為我希望聽眾還是能有機會去聽到他們自己想聽到的,換句話說,去選擇他們賦予給作品的意義。不過,為了解釋我上一段所說的,我要拿故事裡的一段句子,作為例子:

You’re my one shot at glory.
Soon I will read in your expression
Warmth, encouragement, assent
From an acorn of interest
I will cultivate whole forests of affection
I will analyse your gestures
Like centuries of scholars
Pouring over Jesus' words
Anything that doesn't fit my narrow interpretation
I will carelessly discard
For I am careless, I'm shameless

真的有人這樣愛嗎? 或許真的有,但是他們可能不會用這樣的文字來形容如此狂熱的情感。只有在詩詞裡,這些情感才得以保存於他原始,並且不死的狀態。

by fuse

透明雜誌 - 我們的靈魂樂 (2010)

by DO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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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有些人會在自己17歲時忘記自己16歲時的模樣──《The Perks of Being a Wallflower》

漸漸地,回憶過往的自己成為件沒那麼容易的事情。努力思索,首先出現些許關鍵字,諸如:考試、社團、補習班、希望、打掃時間之類的;但要進一步勾勒出完整、有血有肉的輪廓,就益發困難了。只能感嘆,青春已渺然遠去。

於是,我們的靈魂樂》變成很好的路標,幫助我回到十幾歲的心境。

那又是怎樣的元素所組合的呢?好動,雖然生活範圍離不開學校,但待在教室的每一刻都想出去走走,那怕是陽光或月光,什麼看起來都很美好,百分百值得體驗,一期一會,錯過可惜;永遠想像下一秒就有突發事件可以讓人離開桌椅,就像是〈ANORAK〉裏頭的躁動感。可惜的是,大部分的時間裡我還是得機械式的在學校來回,有時回家躺在床上,總覺得自己像是籠子裡的小鼠,只能在固定的路線上跑來跑去,為什麼不能出去玩呢?但抱怨過後,就算輾轉整夜,隔天還是要上學;這大概就是凌晨晚餐吧。到頭來,還是只能失神的在教室中,像九月教室一樣,惆悵的度過春夏秋冬。

時速160公里的吉他,貝斯和鼓讓我想起那時很容易全身發熱,動不動每個人都滿身大汗,洗再多的澡都沒用;生活中除了乖寶寶音樂外,出現了稱為「搖滾樂」的東西,就算現在回頭看,是非常粗淺的音樂,只要噪音能破壞既有的古典和諧,那確確實實達到搖滾的效果了。

除了外在環境,身體也在那段期間開始變化;彷彿桃色和香味的夢」,有種腦袋無法控制的慾望碰然一聲忽然出現了,眼中世界再也不同。諷刺的是,這無法以理性控制卻真實存在的部分自我,在虛偽的台灣卻成為一個不能公開談論的秘密,於是這個陌生的我,只能帶著羞恥的印記在暗處滋長。雖然大家」都期許胯下之間沒有什麼東西會影響你,但它就是存在,那就是性的地獄〉。走出世界渾然一體無所分別的伊甸園,除了慾望,還有種稱為「孤獨」的感覺伴隨而來。第一次感受到一個人在世界是如此的孤獨,身邊有一個專屬的位置非要有一個人坐滿不可,接著各自以各種方式,或微笑、或嘶吼來引起某個人的注意,希望他多看自己一眼,這就是我們的靈魂樂

就算使盡渾身解數,自己不能改變或掌握的事情越來越多;曾經如晨曦般光輝無比的世界,烏雲開始緩緩飄來。既然凍結時空不可能,那不如在一面一面揭開醜陋面目前徹底粉碎吧。世界還是毀滅算了〉,三不五時,這句話總會出現在年輕時的嘴邊。

透明雜誌2010年發行的這張專輯,非常神奇的,彷彿時空膠囊般,保存了一段非常寫實的台灣青少年情緒:衝突、激情、惆悵、憤怒、放棄等等。每種心境都像被底片紀錄的影像般栩栩如生,它們是即時的、當下的、切片的──原汁原味的青澀。這些情緒每個人都經歷過,卻像夢境似的,當陽光升起,就被拋到黑夜了。對比之下,透明雜誌在下一張EP《透明雜誌Forever》裡,雖然還是高呼「We Stay Forever Young」,青澀的純度就不似《我們的靈魂樂》。同張EP中,萬華的宇宙是我很喜歡的一首歌,但我喜歡這首歌的原因卻是正如開頭的「記憶中所帶來的鄉愁感:那已經過去了,所以緬懷。

《我們的靈魂樂》比較像是從孩童剛轉入成人世界的那段探索過程,到了《透明雜誌Forever》,看起來「 一切都沒改變,一切都已改變」(〈師大公園地下司令〉)。改變的地方,在於成長過程後,摸出自己無法棄守的理想底線,然後守住這方寸,讓自己在洪流中不變成面目模糊的一群。

總結說來,我還是很欣賞透雜的近期歌曲,都非常有風格而不落俗套,包括主唱個人出的《Light Coral》,那是張很精巧也真誠的專輯。而無疑的,我們的靈魂樂》有著特別的地位。

by Derderboy

The Walkmen - Everyone Who Pretended to Like Me Is Gone (2002)

by DO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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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eryone Who Pretended to Like Me Is Gone》是The Walkmen的第一張專輯,也是我認識The Walkmen音樂的起點,一開始吸引我去聽的原因是這張專輯封面的照片很好看 (取自一戰前長期關注童工的攝影師Lewis Hine之手),專輯名稱也取得很棒,但老實說,那時我覺得他們的音樂很奇怪,跟當時我在聽的其他音樂比起來是很不一樣的,應該說你找不到一個團的氣質是可以跟他們相比的,如此復古的聲音,又如此充滿自我風格。

發行於二零零二年的《Everyone Who Pretended to Like Me Is Gone》剛好被歸納入後龐克復興的一波浪潮中,在前一年有The Strokes的《Is This It ?》,當年則有Interpol的《Turn On The Bright Lights》,這兩張都是被媒體捧紅到不行的專輯,然而十年後回頭看當時這波紐約的復興場景中《Everyone Who Pretended to Like Me Is Gone》這張專輯的位置到底被放在哪裡,可以說是哪裡都沒有,如果有也只放在喜歡他們的樂迷心中。但十年後的今天,其他兩張專輯已經被我放在一旁,只有這張專輯能讓我不厭其煩的拿出來聽。我一直覺得我從來沒聽懂這張專輯,它像是一道未知的門,直到最近才找到開啟這扇門的門把,不過依舊不知道把門開了之後有什麼在那邊等我。

如果說《Everyone Who Pretended to Like Me Is Gone》是一個新團所能製作出來的專輯,實在會有點讓人難置信,但早在The Walkmen之前團員們就已經有相當的樂團經驗,他們分別來自Jonathan Fire*Eater和The Recoys這兩個車庫搖滾樂團,去聽聽這兩團的音樂就會知道The Walkmen融合了當中最精華的部分,而在這樣的化學校應下,也難怪他們的首作就能有這樣出色的表現。

這張專輯是在他們自己的錄音室 (Marcata Studios) 用類比設備所錄製的,聲音聽起來相當的溫暖、真實,樂器部分給人些許低傳真的感覺,比起The Strokes的刻意,他們的聲音明顯誠懇許多。主唱Hamilton Leithauser唱歌的方式常會使用到喉嚨,並適度掌控嘶吼的韻律,在高音的部分唱的圓滑,他獨特嗓音是The Walkmen的亮點之一。除了主唱,他們也有很棒的吉他手、鼓手、鋼琴手、貝斯手,這張專輯讓我覺得每樣樂器都在對的位置上,吉他聲音或許來自Rickenbacker Capri 360、Gretsch Streamliner、Fender Telecaster等這些活躍在六零老搖滾的吉他,時而脆亮,時而雜劣,而鼓擊聲的空間感相當廣闊包覆了琴鍵聲製造出朦朧的氣氛。

《Everyone Who Pretended to Like Me Is Gone》講的是一種對人與人之間關係的失落感,但不是絕然的感傷,而是給人獨自面對的力量。如同同名曲所唱的,當你從空中墜落時卻沒有人在下方接住你,因為那些假裝喜歡你的人都走了,你被狠狠摔在地上,骨頭可能斷了幾根,但你還是得站起來,你知道那些虛偽不會把你給擊敗。〈French Vacation〉則是對朋友離開的愁然失落,活在關係斷絕的狀態中,所有的期望都付之闕如。接著在〈Stop Talking〉中講的是兩個人因言語而起的肢體衝突,當他事後想起,他依然會感到疼痛,但痛的不再是肢體的傷疤,而是內心的深處。到了〈Rue The Day〉他想起與許久不見的朋友的回憶,那個回憶如此在他腦海中如此壯大。在這一連串的歌曲之後,聽得出Hamilton Leithauser在乎那些與朋友之間的感覺,並且把他誠實的寫下來。

這張專輯的編曲走得並不是傳統歌曲的架構,它可能沒有明顯的副歌,就算有副歌也是用相當奇怪的方式出現,可能整首歌就是副歌,像是〈The Blizzard of '96〉這首,但到了下一首曲子又變換不同的結構,這樣並不容易馬上的能讓曲子在你腦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但這也是讓我聽不膩的地方,因為我很難去習慣它,當習慣一首歌,就象徵它會開始讓你感到無聊。現在回過頭來看,他們後來的幾張專輯也很難重回到這樣獨特的感覺。

Hamilton Leithauser在這首他們早期的名曲〈We've Been Had〉唱著他不在意給人那種復古的形象。那復古到底是在復什麼的古,眷戀老聲音究竟是不是壞事,爭論這些有點疲倦,或許重點還是這樣的音樂能帶給你什麼?好的音樂自然有它必須存在的位置。我喜歡〈We've Been Had〉的結尾,電吉他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很遠的位置,鏘鏘的發出聲響又慢慢的消失,彷彿在說我很高興能夠變老,然後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每一個假裝喜歡我的人都走了,我知道這是好事,但還是會難過,如果人類註定生來孤單,離開的時侯也是孤單一個,聽完《Everyone Who Pretended to Like Me Is Gone》之後更體認到現實好像也是如此無奈,該試著開始自己學習堅強,並且面對所有分離所能帶來的苦痛。

by pbl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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