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ouper - Dragging A Dead Deer Up A Hill (2008)

by DOPM
在米蘭昆德拉的小說《笑忘書》的最後一章〈邊界〉中,有下面這段文字:
「沒錯,她想活下去,生命給她帶來無限的喜悅,但在此同時,她也很清楚,她的『我想活下去』是由細如蛛網的絲線編織而成的。只要輕輕一動,只要輕如浮塵的一點細微變動,她就會掉到邊界的另一頭,一旦越過邊界,任何事物就不再有意義了:愛情,信念,信仰,歷史通通都會失去意義。」

這可能聽起來很玄,但我在聽 《Dragging A Dead Deer Up A Hill》的時候確實體會到「掉到另一頭」的經驗。幾個禮拜前的晚上,我搭了一台長途客運。因為那陣子我很愛聽Grouper,我馬上開始播放這張專輯。 音樂緩慢響起,帶著一些重複的環境噪音,聽起來像是啟動一座火箭飛向太空。到她的歌唱旋律進場時,我早已降落在她的音樂世界裡,一個與現實完全隔離的世界。當下我就失去了與現實世界的連結。人們聊天的聲音變得靜默、客運外開車的人們不知道要開往何處、電視上播映的影片中的人像剪影,做出的動作看起來毫無目的性。那麼Grouper的世界裡又發生了什麼呢?

什麼也沒有。這是一個荒蕪的世界,語言只能依稀聽見,即使能聽到也不具意義。有時傳來一些美麗的旋律,但它們不足以組成人們能辨認的歌曲。這個世界並不嘗試去把無稽之談說成有意義,或釋出一些隱晦的訊息。訊息只是被生活摧殘殆盡的殘餘物或回音,然後被拋到這個另一頭的世界,不論它們原本是理性、感受或者傳統的音樂形式。而Grouper的音樂一直都屬於另一頭的世界、另一類的生命,你可以稱之為死亡、失去形體、睡眠、無意識、失憶、空洞⋯⋯等等,這些都與生命的相反面有關。不,我短暫脫離現實那瞬間的心裡所感受到的並不是死亡,也不是以上所提的那些現象,而是非常切身地感覺到空無、失去對世界的理解力,當下所有的意義都像流沙般迅速從我的意識消逝。象徵與符號猶如我們呼吸的氧氣,讓我們倚靠來建構意義,能夠哭、笑、忍耐、努力執行關於生活的一切,在那當下這些都從我身上被抽乾。所有的事物因而看起來不但無意義,甚至可笑。昆德拉說的沒錯,分隔現實世界與荒謬世界的不過是一條細線,這條線在生活中被隱藏起來,但不停在移動。

前面提過,這陣子是我的Grouper時期,表示最近我耳際很容易響起她的音樂。我很喜歡在晚上聽Grouper的音樂,通常是在睡覺前。因為我現在都一 個人睡,我在家裡聽她的音樂就不會感受到像在客運上那麼強烈的心境轉換。通常我很容易就進入另一頭的世界──睡眠的世界。但在我醒著的時候 〈Disengaged〉和〈Heavy Water/ I Rather Be Sleeping〉的旋律不斷在我腦中重複播放,就像記憶深處的鬼魂,不論我身在何處都不斷現身糾纏我,從最黑暗的陰影處召喚著我。我覺得這不只是有某幾首歌特別令人念念不忘這麼簡單,讓人隨時隨地心裡都想哼幾句歌詞。Grouper的歌曲和一般的流行歌曲在記憶的運作機制上可能是類似的,都把一些音樂烙印在我們腦海中。然而,流行歌曲會讓我們不斷重複覆誦,Grouper的歌曲則引領我們看到另一道世界的大門,吸引我們離開目前的世界,或進行暫時的休息。這就是《Dragging A Dead Deer Up A Hill》的精妙之處,是一張關於「他者」的專輯。

 Written by fuse

Translated by Debby

Timber Timbre – Hot Dreams

by DOPM

加拿大樂團Timber Timbre原本是唱作人Taylor Kirk的個人計畫,他最早期的錄音是在加拿大安大略省的一處森林小屋中完成的,因此取了這拗口的團名(意指木材音色),雖然團名意境質樸自然,但Kirk 本人的歌聲偏渾厚、詞作十分詭異,團員Simon Trottier、Mika Posen陸續加入後,Timber Timbre寫的歌曲已經不僅僅是一般的民謠音樂,反而特別營造令人顫慄的氣氛。今年的新作《Hot Dreams》是樂團的第五張專輯,樂團進一步增加了樂器編制,Kirk也從他到美國加州的六零年代嬉皮村Laurel Canyon的旅行獲得許多寫歌靈感,創造出一張如夢似幻、能夠從許多面向切入卻又無法讓人完全參透的作品。

許多著名歌手,像是Joni Mitchell、The Doors的Jim Morrison、The Byrds、Frank Zappa等人都曾住過Laurel Canyon,Taylor Kirk到當地旅行的時候正好巡演結束,有一段閒暇時光,他藉此開始遙想六零年代的景象,還有二十世紀初到中期好萊塢的盛況;《Hot Dreams》一些歌曲中的弦樂橋段、女聲合音都有老電影配樂的影子,Kirk本人的聲音甚有古風,和貓王Elvis Presley有些相似。然而,不論舊時代究竟有什麼樣的榮景,生活在現今的我們只能憑空想像,腦中構築出的形象非常脆弱易碎,過於沈浸在想像的世界也會使人置身於危險的情況中,要是幻想破滅一切便萬劫不復。Kirk和團員在歌曲中塑造出既古典又危機四伏的氛圍,像是欣賞早期的恐怖片,電影中的主角舉止優雅,但我們知道危機隨時都有可能爆發。

第一首歌曲〈Beat the Drum Slowly〉一響起就令人繃緊神經,Kirk描寫繁華落盡、盛況沒落的蒼涼景況,除了傳統的搖滾樂樂器外,樂團在加拿大的Banff Centre擔任駐館音樂家並錄音時,利用館內的資源使用了一些較少見的樂器,像是大鍵琴、管鐘等等,它們發出的奇怪聲響強化了作品的虛構、超現實感。同名歌曲〈Hot Dreams〉乍聽之下是首復古、甜蜜的情歌,但在Kirk演繹下,依舊揭露出癡戀、耽溺的黑暗面,「我想做到所有我向你說過的諾言與威嚇」,最後由獨立樂界倍受肯定的薩克斯風手Colin Stetson吹奏的薩克斯風橋段更是餘韻不絕,只要有他參與的歌曲,例如壯麗的〈Grand Canyon〉,都格外令人難以忘懷。

Taylor Kirk在訪問中提到,他的創作受到Nick Cave & the Bad Seeds還有Swans的影響,聆聽整張專輯的確會發現很多Nick Cave的影子,〈Bring Me Simple Men〉、〈This Low Commotion〉等歌曲都呈現出頹敗與詩意雜揉的異色畫面。Swans重複轟鳴的噪音則可以在〈Curtains!?〉、演奏曲〈Resurrection Drive Part II〉中短暫聽到,結尾曲〈The Three Sisters〉帶有爵士風味。多樣化的音樂元素讓《Hot Dreams》成為豐富的有機體,雖然不願意一直將它與過去的作品比較,但聆聽的時候卻不自覺會這麼做,只為找到能夠切入的點。

《Hot Dreams》因為是由Taylor Kirk的想像構成,又企圖模糊現實與虛構世界的分際,沒有明顯的線性敘事,所以聆聽時偶爾會感到挫折。我到現在還是不能理解,為什麼誠摯但寓意令人毛骨悚然的〈Run From Me〉不是專輯的尾聲,最後的演奏曲〈The Three Sisters〉情緒與〈Run From Me〉截然不同,不像個完整的結尾。換個角度看,《Hot Dreams》中的歌曲都是夢境的殘破片段,聽眾能夠加以重組,拼出自己喜愛的最終版本。

不論《Hot Dreams》是不是太過怪異、艱澀難解,Timber Timbre用他們獨特的方式模擬出一張多重觀點的專輯,我覺得相當值得稱許。就算不想理會樂團可能的用意,把每首歌拆開來聽,專輯內也有許多可以重複聆賞的好歌。


by Debby

評分:

2014.6.7 生祥樂隊 - 《我等就來唱山歌》15週年音樂會 @ Legacy

by DOPM

畢竟是一場名為《我等就來唱山歌》15週年音樂會的演出,表演一開始自然而然照著《我等就來唱山歌》專輯曲目走。〈下淡水河寫著我等介族譜〉由月琴與生祥的獨唱緩緩道出美濃客家族群的源起,而「美濃山下」後的演奏闡明這場演出的獨特之處:完整的樂隊組合讓音樂面貌更為豐盈飽滿,適切傳遞專輯錄音之原貌,其磅礡曲勢所帶來的震撼與感動直讓人覺得這演唱會已然值得,但這僅僅是當晚的揭幕之曲。

伴隨著〈夜行巴士〉那如高速轉動輪子般轟隆作響的硬蕊搖滾吉他,現場大螢幕投射出當年美濃反水庫運動的資料照片,那事件雖已過了20個年頭,但照片裡眾人眼神與身影卻是如此熟悉,一方面乘著影像倒流時空,一方面感嘆壓迫依舊囂張跋扈地在這社會中流轉,憶起那些不斷在抗爭場合中望見的身影,心頭不由感到心酸不捨。

緊接著許久未唱的〈我等就來唱山歌〉揭開這晚「合唱之夜」之序幕,中段以嗩吶solo作為曲勢轉折的間奏十分暢快,這場演唱會氣氛大抵是歡愉、慶功宴式的,現場合唱著「唱啊到樓屋變岌崗 (有!)/唱啊到大路變河壩 (有!)」實是無比爽快。而由鍾永豐唱頌專輯裡的旁白,無疑也是演唱會的高潮橋段,現場聽到專輯中的直爽口白,讓人很難不大聲鼓譟叫好。

再來的〈山歌唱來解心煩〉、〈課本〉與〈大地書房〉一連三首歌則是開啟這晚的器樂獨奏比拼。大竹研率先以深具藍調韻味的吉他破題,接著嗩吶手黃博裕以獲得滿場觀眾叫好的精彩吹奏作為完結。再來則是由大竹研與早川徹於〈課本〉裡帶來一組極具爵士即興色彩的solo演奏,配合觀眾打著節拍,一瞬之間真會以為自己來到了老派爵士酒吧。鼓手吳政君則在〈大地書房〉裡展現精湛的敲打技巧,藉由手指拍打手鼓的變化,製造出豐富多變的音色。

此外,這場演唱會也讓我聽到久未耳聞的〈秀仔歸來〉。對我而言,〈秀仔歸來〉所描述的歸鄉情感其實比〈風神125〉更為打動我(當然風神125也是每聽必哭),尤其喜愛其末段歌詞:故所以菅仔打花\掂菸秧介時節\秀仔歸來\歸到尷尬梆扒\感情落根介所在\謄佢歸來介問題\莊頭嚌啊到莊尾\但係秀仔歸來\就係答案。回鄉其實不需理由,因為回鄉本身就是答案,它已解釋一切。對於準備要開啟歸鄉模式的我而言,現場一口氣聽完〈秀仔歸來〉與〈風神125〉,真的是哭到自己都慌了手腳。

整場演出下來,看著台上的樂手們的自在演出,我不禁想著,如果每個人自出生的那一刻起都是為了找尋、發掘最原初自然的生命狀態而活著,那或許眼前的這些人便是那已尋獲個人天命所在的人們,悠悠地擺晃身軀,陶醉於演奏音樂的姿態是如此自在無邪、不存在一絲猶疑,那堅毅的神情真真正正地感動著我,讓人更有氣力堅定前行。

by Headphone Youth

Deep One Perfect Morning © 2012-2025